第四百六十二章 京師變故

　　九月，京師內外風雨飄搖，京城的百姓幾乎都能夠感受到大戰來臨的氣息，許多人攜帶父母妻子，準備逃離京師這個大漩渦。
　　凡是有大戰爆發，核心地區的戰事烈度，都會遠遠高於那些不起眼的地方，因此對於很多人來說，在這個時候逃離便是最好的選擇。倘若等到京師徹底戒嚴，就意味著失去了最後的逃離機會。
　　京師占地面積廣闊，因此城門也多，故而有“內九外七皇城四”壹說，當然內城九門通常都是王公大臣們走的，真正供百姓走的還是‘外七’，也就是外城七門。
　　而自從山東河南壹線被復漢軍全面突破之後，外城七門便徹底擁堵了起來，每天有大量的百姓，帶著大包小包堵在城門口，花錢讓守城的兵丁們，放自個出去。
　　廣安門便是外城七門之壹，它也是外城唯壹向西開的門，與廣渠門相對，相對於永定門而言，盡管它的城門規模較小，可是廣安門是各省陸路進京的必經之路，因此廣安門內的彰儀門大街十分繁華，有‘壹進彰儀門，銀子碰倒人’的說法。
　　在外城七門當中，由於廣安門是各省陸路進京的必經之路，因此也最為擁堵，大量的百姓在此簇擁成壹團，焦急地等待著城門開啟，而此時把守城門的兵丁們則是用刀槍攔住，人人面色兇神惡煞。
　　廣安門屬於九門提督管轄，而把守此門的官員乃正四品的城門尉，掌司京城門禁，稽查出入，像內九門每門滿洲二人，外七門每門漢軍壹人，堪稱油水肥美之地。
　　其中內九門面向王公大臣，每日都在九門提督的眼皮子底下，大多都不敢做壹些太過於惹眼的事情，再加上有滿洲兩人執掌門禁，相對來說還算老實，可是外七門面向普通老百姓，且只有漢軍壹人，行事上自然毫無顧忌，大撈特撈，因此坐在這個位置上的，通常都不是什麽普通人。
　　如今的廣安門城門尉便是壹個大有來頭的人物，喚做徐盛，漢軍正白旗下出身，也是當今正白旗漢軍副都統李元亮的小舅子，全靠著這層身份，才讓徐盛謀得了這麽個重要差事。
　　原因很簡單，李元亮的身份不壹般，他的曾祖是明廷第壹位投降後金的邊將李永芳，而李永芳在投降後也得到努爾哈赤的看重，並且還娶了貝勒阿巴泰之女，在漢軍八旗當中的資格無人能及。
　　在這種老資格漢奸家世的加持下，即便到了如今這個時代，李家的子孫照樣過的有滋有味，像李元亮便輕輕松松給了徐盛壹個廣安門城門尉的位置，讓徐盛終日在廣安門大撈油水。
　　“大人，今天這城門下的肥羊還真不少……嘿嘿……”
　　城頭樓裏，壹名長相猥瑣的清兵正在拍著徐盛的馬屁，他長了壹臉密密麻麻的麻子，看上去倒要些嚇人，只是望著徐盛的神色裏，帶著幾分阿諛奉承。
　　徐盛冷哼壹聲，“這幫子狗奴見我大清敗了，都在找出路呢，誰不知道在京師七門當中，就數我廣安門最為便捷？可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，這回可得讓他們好好出次血！”
　　麻子清兵當下便低著頭，輕聲問道：“大人，咱大清真的……真的大敗了？”
　　“哼，妳也不想想本官是誰，放出去那至少也是個道臺，說出來的話豈能有假？”
　　徐盛冷哼了壹聲，就算不看這個，也不知道看看他徐某人身後站的是誰？白旗漢軍副都統，那是壹般人夠得著的嗎？
　　麻子連忙嘿嘿壹笑，連忙否認道：“大人的能力，小人自是知道的，如今能得到大人提攜，小人自然會好生把握機會。”
　　徐盛往身後的躺椅上依靠，隨後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，美滋滋喝了壹口茶水，才懶洋洋道：“去好好幹事吧……將來虧待不了妳。”
　　“大人說的是，大人說的是……”
　　麻子壹邊阿諛應承道，壹邊悄悄退了下去，在廣安門只要討好徐盛這個城門尉，便有數不盡的油水可以撈，說個最簡單的，那些出城的百姓大包小包的，誰手裏沒點違禁的東西？
　　等到麻子走下城門的時候，幾名看守城門的兵丁連忙點頭哈腰打著招呼，對於麻子而言，徐盛是需要他他好的對象，而對於這些看守城門的底層官兵而言，麻子也是壹個了不起的大人物。
　　壹名兵丁看著麻子臉上表情輕松，當下便小心翼翼道：“張爺，現在這時辰差不多到了，是不是可以開城門了？”
　　麻子冷哼壹聲，“急個什麽，成天毛毛躁躁的，著急的得是他們這些肥羊！”
　　“是是是，屬下這眼力見，哎呦！”
　　兵丁壹臉討好的笑容，最後還就勢扇了自己的臉壹下，卻是變得壹片通紅。
　　麻子頓時心滿意足了，他故作威嚴地點了點頭，然後又看了看天色，才裝模作樣道：“行了，時辰差不多也到了，開吧！”
　　隨著壹陣滋呀的聲音，沈重的城門在數個兵丁的壹起推動下，緩緩張開了懷抱，而擁擠在門前的百姓們更是壹陣喧囂，開始往前方湧去。
　　麻子見此情景，卻是冷哼了壹聲，“妳們所有人給本大爺聽著，想要過去沒問題，可是得壹個個來！特別是最近城內進了不少的探子，想要出城還得通過檢查，把妳們的包裹都壹個個打開，給爺們瞧瞧！”
　　百姓們壹聽這話，頓時神色都有些發怵，他們如何不知道這些城門油子的德行，往日裏就有順手牽羊的惡習，如今大家夥都是帶著財物離京，壹旦露了白，少說有壹半都得被這些人給弄走……
　　當下站在最前方的壹個漢子慌了神，他望著城門兵丁的神情，再看了看懷裏的包裹，卻是緩緩向後退去，打算不從這裏過了。
　　麻子眼神尖利，自然能夠壹眼看出漢子的異樣，便徑自走上前中，擋在了漢子身前，冷笑道：“嘿嘿，都到了廣安門，怎麽就要回去了？”
　　漢子只得露出壹絲苦笑，“回官爺的話，家裏還有老小等著，就不出城了……還請官爺放過……”
　　麻子露出壹口黃牙，獰笑道：“適才要出門，如今又不出門，莫非妳便是叛軍派來的探子不成？既然已經來了，那就把妳懷裏的東西，拿出來看看。”
　　那漢子見城門兵丁都對他露出了不壞好意的笑容，只得將懷中的包裹給遞了過去，放在了城門登記的桌子上。
　　麻子斜睨了漢子壹眼，冷哼道：“算妳失趣……”，他壹邊說著壹邊用刀身挑開了包裹壹角，只見裏面放滿了衣物，便習慣性地用刀身捅了壹下，可是這壹捅，卻讓麻子眼前壹亮，他顧不得漢子，直接將衣物撕開，只見壹堆黃白之物，出現在包裹裏。
　　黃的是壹串串的銅錢，白的是壹角角的銀稞子，麻子心裏被壹陣狂喜占據，他連忙用衣物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，隨後冷聲道：“今天大爺高興，就暫且放妳壹馬，滾吧！”
　　那漢子死死盯著包裹，卻忍氣吞聲道：“爺，小人的包裹還在您這呢，把包裹還給小人，小人立馬就走。”
　　“包裹？什麽包裹？”
　　麻子望著身旁的兵丁們嘿嘿壹笑，“妳們見過什麽包裹嗎？”
　　那些看城門的兵丁們見多了這種場景，都知道自己有壹份好處，當下便都異口同聲說自己沒見過，甚至還有人用刀柄狠狠頂在了漢子身上，呵斥他速速離開。
　　漢子眼神中帶著絕望，他望著身後的百姓，只見眾人卻都是低下了頭，壹句話都沒有說——很顯然，天底下並沒有那麽多仗義執言的好漢，還有壹些人則是透露幾分看笑話的譏笑，似乎為眼前這個人的不幸遭遇而感覺到慶幸。
　　小子，誰讓帶這麽多錢的，誰讓妳這麽有錢的，活該吧妳！
　　麻子不耐煩了，他提溜著包裹要轉身離去。嘴裏嘟囔著：“趕緊打發了，這裏妳們先盯著點，別把其他叛軍的探子給漏咯！”
　　眾人哈哈大笑，他們都明白麻子是什麽意思，當下拍著胸脯表示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壹個人，隨後還有兩名城門兵推搡著漢子，要讓他趕緊滾。
　　漢子眼神裏帶著幾分血紅，他突然發出壹聲怒吼，推開了身旁兩名兵丁，朝著麻子撲了過去，而麻子壹時不察，再加上身手也不夠靈敏，當下便被狠狠撲倒在地，被那漢子壹拳頭揍了個滿臉桃花開。
　　“奸賊！讓妳搶奪我的財物！”
　　漢子壹邊怒吼著，又是狠狠壹拳，砸在了麻子的鼻梁上，卻是將麻子打得眼淚都出來了，他高聲喊道：“來人啊！來人啊！把這個刁民，不，把這個叛賊給我殺了！”
　　壹旁的兵丁們連忙過來，拉住了正欲揮拳的漢子，經過好壹番折騰才將麻子拉起來，而麻子經過這麽壹番痛毆之後，頓時心下壹狠，撿起地上的長刀，拔刀出鞘，隨後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壹刀殺了漢子。
　　壹旁圍觀的百姓頓時壹片嘩然，只是在這混亂之時，長街的盡頭傳來了壹陣馬蹄聲，只見幾名騎著馬的清兵，正簇擁著壹人趕過來。
　　麻子看著面前的屍體，臉上頓時壹片慘白，他狠狠地盯著幾名兵丁，“那包裹裏的銀錢，妳們拿壹半走，剩下的壹半交給徐爺，記住不要亂說話，壹口咬定此人乃楚逆密探，回頭我再與妳們其他好處！”
　　那幾名兵丁連忙點起了頭，只是還沒等他們說話，那幾名騎兵卻已經到了眾人的面前，其中為首的壹人望了望眾人，又看了看地面上的屍身，臉上露出壹絲寒意。
　　“本官乃軍門大人麾下左翼長恒林，妳們可是廣安門的兵？這個人是什麽人？何人所殺？”
　　見恒林還沒下馬就拋出了三個問題，麻子頓時感覺到不妙，他連忙擠出壹絲微笑，跪在了地上：“小人廣安門城門尉徐盛麾下把總張五，此人乃叛賊暗探，適才想趁著開城門的機會溜出去，被小人當場識破，而此人卻想與小人魚死網破，然後被小人所殺。”
　　不得不說，麻子這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，也點出了自己背後的人物，若是尋常官員至此，只怕心裏多多少少也會有些顧忌，也就不會過多計較，這事自然也就平息了下去。
　　可是恒林不壹樣，他是新上任九門提督鄂善的親信，因此並沒有將壹個區區的城門尉放在眼裏，冷靜道：“既然此人是妳所殺，左右，給我拿下。”
　　“大人，為何要捉拿小人？”麻子慌了，他腦海中壹下子想到了許多種可能，也想到了許多種對策，可是轉瞬又被他壹個個撲滅。
　　沒辦法，壹個左翼長跟壹個把總相比，幾乎是大象與蠅蟲的差別，他根本沒有任何的還手之力。
　　“哼，這只不過是妳的壹面之辭罷了，本官如何能偏信妳壹人？待事情徹底查明之後，若真是如妳所說，本官會替妳向鄂大人表功，倘若其中有所隱瞞，三尺國法也不會饒妳！”
　　恒林說完這話，卻是根本沒有將徐盛放在眼裏，甚至連知會壹聲的興趣都沒有，就這麽將麻子雙手綁著，帶著離開了此地。
　　而此時的城門樓上，徐盛正壹臉平靜地望著這壹幕的發生，並沒有阻攔的意思，左右壹個小小的把總而已，是活是死他不會關心，可是為這事去跟九門提督的親信頂牛，他徐盛還沒有傻到這個地步。
　　要知道，自從年前九門提督阿齊圖因三皇子之案被發落之後，九門提督壹直處於空懸的狀態，盡管也有很多人想要謀得這個位子，可是並沒有得到皇帝的屬意，壹直等到鄂善回轉京師之後，才終於謎底揭曉。
　　可以說，面對目前的新任總督鄂善，不要說他徐盛，就連他的後臺李元亮也是半個屁都不敢放，雙方之間實在不屬於壹個層次。因此並不是徐盛壹下子變得脾氣好起來，實在是因為他也無能為力罷了。
　　然而僅僅過了半天的時間，京城外七門處同時出現了大量八旗步軍營的兵丁，他們在各自的參將的率領下，架上刀槍，貼好封條，對七門展開了徹底的封鎖，並且嚴禁任何人出城。
　　京城裏所有人都還沒有預料到，眼前的這壹幕只不過是小小的浪花罷了，真正的大浪還沒有到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