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4章 病尉遲揚威異域

　　完顏謾都本下得馬來，解下弓箭交給部下，將狼牙棒緩緩舞動著，狼行虎步，逼向孫立。
　　孫立見他氣勢沈凝，知是勁敵，回身來先拔出長槍，依舊將鞭懸於腕後，這才大步迎去。
　　待兩個走到近前，謾都本大吼壹聲，狼牙棒當頭便砸，孫立存心試壹試他氣力，低咤壹聲，使個舉火燒天式，力發於地，貫於雙臂，橫槍壹架，但聽當的壹聲響亮，孫立那桿鐵槍陡然壹彎，同時雙臂、背部壹陣發麻，連忙弓背曲膝，扭腰轉足，使個泄力的法兒，將那大力化去。
　　孫立暗自叫好：“這個番將力氣，當真不小！”
　　不過對方力氣雖大，卻也沒到壹力降十會的份兒上，孫立本身也以力氣見長，當下提壹口丹田氣，撐膝振臂，大喝道：“開……呀！”
　　借著槍桿反彈之力，壹鼓作氣，將狼牙棒震得彈起三尺，右臂壹推，槍頭直向謾都本面門劃去。
　　這壹下轉守為攻，端的是又快又巧，不過謾都本的武藝也自不凡，閃避之余急將狼牙棒壹扯，當的壹下，已把槍頭磕開。
　　觀戰的欒廷玉，最知孫立本事，見狀頓時眼神壹亮，低喝道：“雙龍出海！”
　　他知道，孫立等的就是這壹磕！
　　孫立方才硬架對方大棍，看似蠻打，其實暗藏著機鋒——
　　且瞧孫立那雙手，分持長槍左右，等於將長槍為等分三端，中間槍桿壹段，槍頭槍尾各壹段，都是壹般長短，以中段招架、震開對方兵刃後，槍頭順勢往前壹劃，這個動作，右手推，左手收，槍尾不就自然而然藏到後邊了麽？
　　待到槍頭被磕，借著對方這股力道，右手壹拉，左手壹推，啪！槍尾就掃出去了，這壹下發力之快，對方根本反應不及，啪的壹聲，槍桿掃在謾都本的腰帶上！
　　這條腰帶上面綴滿銅釘，裏面還有裹腹、皮甲，可謂防護重重，饒是如此，這壹槍桿，也抽的謾都本斜著跌開兩步。
　　然而孫立這壹招還沒使完呢，這壹招的名目，正是喚作“雙龍出海”，他那槍頭、槍尾，就譬如兩個龍頭，壹旦施展開，此起彼伏，無休無止！
　　只見他槍尾打中謾都本，借著回彈之力，左手回，右手出，啪，槍尖又出去了。
　　謾都本身形斜沖，不及以兵刃招架，倉促下壹伸手，嘭！以左臂護臂硬擋壹擊，擋是擋住了，槍上力道卻是透甲而入，謾都本只覺臂骨欲裂，不及呼痛出聲，孫立早已依樣畫葫蘆，借著回撞之力，唰，槍尖壹收，槍尾再起，這壹下可不是沖著腰了，他手臂微提，槍尾直接照著謾都本的面頰抽去！
　　須知槍尾也有鐵箍短刺，這壹下若抽中了，謾都本以後吃肉，估計只能使壹邊槽牙咀嚼了。
　　林沖、花榮、史文恭都是槍法好手，此刻齊聲叫了個“好”字，只道勝負已定。
　　不料這個謾都本也非泛泛：若論招法之精妙，他的確比不上孫立所學的槍法這般千錘百煉、處處蘊藏後手殺機，但他自小生於蠻荒，殺狼鬥熊，所謂的生死邊緣，於彼而言不過日常生活罷了，因此論及生死搏殺的經驗，可謂豐富之極。
　　眼見對方槍尾挾著勁風掃來，避無可避，謾都本低吼壹聲，猛然使出壹個頭槌——不是沖孫立，而是壹頭撞在了槍尾上。
　　他頭上有鐵盔，鐵盔裏襯著皮毛裏子，這槍尾力道雖重，卻也沒能重傷他，反而被他趁機往後壹倒，偌大身軀重重倒地，徹地避開了孫立的連環擊打。
　　倒地之余，這廝借著傾倒之勢，單手掄動狼牙棒，嗚的壹聲，那條棒倒甩上來，這壹招不是什麽棒法招數，純粹是百戰余生、敗中求生的武人本能！
　　孫立見對方倒地，心中大喜，正待搶上壹步，踏住其胸口以擒拿之，忽見到對方大棒如翻身怪蟒般襲來，力道渾猛、角度刁鉆，頓時大驚，趁著招式未老，拼盡全力往後躍開。
　　但聽刺啦壹聲，狼牙棒擦著他胸甲掠過，棒子上的七豎八折的鐵釘，掀飛了十余片甲葉，好好壹副威風堂皇的盔甲，頓時露出破敗模樣。
　　孫立這壹驚非同小可，飛步退開兩丈遠近，試著壹呼吸，覺得吐納如常，這才放下心來：雖刮飛了幾片甲葉，好在身體卻不曾傷。
　　二人交手數合，壹個中招倒地，壹個盔甲受創，也算是平分秋色。
　　趁他退避功夫，謾都本壹個倒翻筋鬥，自地上翻滾起身，橫持狼牙棒，上下打量孫立，嘰裏咕嚕說出壹番話來。
　　許貫忠道：“謾都本說，不料南邊的漢人竟有如此好漢，他曾遇見過兩個遼將，武藝不遜於妳，但是最後還是死在他手下。”
　　孫立冷笑連連：“那妳也告訴他，他這條狼牙棒，還沒練到家，我認識壹個叫‘霹靂火’秦明的，也使狼牙棒，三十招內就能砸死他。”
　　許貫忠大聲翻譯過去，謾都本將腦袋連搖，他麾下的士兵也都搖頭不止，紛紛嚷了起來，這個叫兩句，那個吼幾聲，謾都本臉上頓時露出睥睨神色。
　　許貫忠神色嚴肅起來，轉述道：“那些金兵說，這個謾都本十五歲從軍，攻寧江州、黃龍府、春州、泰州，屢立戰功，因功成為謀克，又曾以數百騎破遼軍精銳壹千，生擒其將，在金軍中素有勇名，因此他們不信漢人的狼牙棍勝過謾都本。”
　　說到這裏，面上浮現為難之色：“他們問孫兄，可曾有這般煊赫戰績！”
　　孫立老臉壹紅，心道這幫女真狗，哪壺不開提哪壺，難道我要報出殺得海盜們望風而逃的戰績？
　　這時曹操淡淡道：“貫忠告訴他們，中華上國，國泰民安，壹向少戰，難有立功機會，我們緣何要來找他們皇帝？就是為了要打仗！要立功！這個謾都本不是功勞很大麽？戰勝了他，孫立就立了大功。”
　　許貫忠連忙翻譯過去，那個謾都本聽說要拿他做踏腳石，氣得哇哇亂叫，揮舞狼牙棒，再次砸向孫立，孫立毫無懼色，舞槍迎戰。
　　兩個先前過了幾招，已知對方虛實，這番交手，皆無保留，都拿出平生得意的手段，壹個將大棒沒頭沒腦亂砸，壹個將長槍舞出星星點點槍花，翻翻滾滾之間，鬥了二三十合，兀自平手。
　　如何見他二人鬥得焦灼？有詩為證——
　　彪軀豹膽熊羆形，血海修羅鬥巨靈。
　　曲腿沈腰如虎踞，飛撲拽步若龍行。
　　棍上狼牙打猛將，槍頭鋒銳點寒星。
　　為爭壹口男兒氣，性命能舍血可傾。
　　這兩個壹直鬥到五十合上，孫立焦躁起來，心道：說到頭他不過是個守港口的，能是什麽猛將？若贏他不得，日後遇見女真人中真正好漢，我當如何爭雄？
　　他爭勝之念壹起，忽轉單手運槍，另只手掣得單鞭，使出壹套槍裏夾鞭的犀利殺法來，但見槍如龍飛，鞭似虎躍，攻勢陡然快了壹倍。
　　林沖、花榮看得心驚，低聲贊道：“好本事！”
　　欒廷玉瞇上眼，若有所思：他的槍法，同我壹個師父所傳，自然了得，他的鞭法乃是家傳，法度嚴謹，師父當年看他施展，也說不凡，唯有這路槍裏夾鞭，是他藝成之後自創的，每每以此得意，然而師父仔細拆解後，卻壹再告誡他，這槍裏夾鞭，看似雷奔電閃犀利無比，其實虛有其表，贏不得真英雄也，不料這廝至今不肯放棄，還當作自家的殺手鐧，可見他心中自負，竟是連師父之言都不肯信也。
　　然而那謾都本的武藝，卻也當不得真英雄三字，他右臂小臂此前挨了壹下重的，狼牙棒又是沈重器械，抵擋孫立單槍已經勉強，此刻孫立壹變招，愈發應接不暇。
　　勉強再支撐十余合，只聽孫立叫聲“著”！壹鞭點在小腹上，謾都本臉色壹白，悶哼壹聲，踉踉蹌跌退幾步，正欲穩住身形時，孫立將槍壹探，使個“撥草尋蛇”式，絆在謾都本右腳上，這壹下謾都本平衡頓失，推金山倒玉柱面栽倒，壹時掙紮不起。
　　孫立汲取了此前經驗，怕他再有後手，先自將槍壹挑，挑得那桿狼牙棒叮叮當當滾開去，這才將槍抵在他脖子上。
　　謾都本壹呆，露出屈辱神色：“是我敗了。”
　　孫立雖然聽不懂，見他滿面羞色，知道當是認輸之意，微微壹笑，收拾了自家器械，走回來向曹操壹抱拳：“哥哥，幸不辱命也！”
　　曹操喜道：“好兄弟，連勝兩場，大揚我等威風！”
　　孫立面帶得色，口中謙遜道：“不過是員下將，不值壹提。”
　　許貫忠插口道：“孫兄莫要小覷他，女真人王化畢竟未久，重能力不重出身，而且女真人少兵精，不能參照宋軍中都頭看待。”
　　孫立壹笑，點頭稱是，心中卻暗自想道：“雖是如此，畢竟也只是百夫長，若能打翻幾個猛安，那方有些意思。”
　　他們說話期間，謾都本壹直躺在地上不起——按女真人習俗，若是鬥敗被擒，便失了自由，成為人家奴隸，若要重獲自由，當拿出金銀財寶，又或是寶馬良刀來，作為贖身之資金。
　　然而看孫立揚長而去，半天不回，似乎沒有索要贖金之意，謾都本猛然醒悟：哎呀，南方的漢人，哪裏知道我們這裏規矩？妙哉妙哉，卻是平白省下來壹筆大財！
　　這般壹想，失敗的恥辱感稍稍減輕，當即爬起身來，拍了拍塵土，搖搖擺擺，走到曹操等身前，按女真禮節施了壹禮，道：“漢人的將軍，多謝妳們這位勇士不曾殺我，妳們既然有人能贏得我謾都本，先前所說十場比試，便壹發算妳們贏了！妳們且說句實在話，此番來我大金國，究竟為了什麽？”
　　大約是敗給孫立的緣故，這廝神色、語氣，再不似先前那般狂傲無禮，平和禮貌了許多。
　　許貫忠將他所言譯了，曹操笑道：“我們此來，是奉了大宋皇帝的命令，求見金國皇帝，壹是送上禮物，二是金國如今成為了北方的大國，作為南北兩個大國，我們想聽壹聽金國皇帝的想法，如果彼此契合，就會有正式的使節來締結盟約。”
　　謾都本聽了呵呵笑道：“原來如此，倒是我們誤會了，以為妳們是來入侵的惡人。”
　　他笑得憨厚，神情質樸，與此前兇煞模樣渾若兩人，船上馬政、呼延慶看得瞪大了眼，怒不可遏，相互嘀咕道：“該死的野人，先前我們不也是這般說？如何便喊打喊殺？此刻鬥將輸了，卻又拿出這般假裝老實的模樣！”
　　曹操倒是懶得戳破，淡淡笑道：“既然是誤會，說開便沒事了，時遷，去將我給朋友準備的禮物拿來。”
　　時遷嘿嘿壹笑，叫上周通、焦挺，三個去船上，搬下來壹只箱子。
　　曹操拍著箱子說：“我們的皇帝只給貴國皇帝準備了禮物，但是武某想著，這壹路必然遇上許多女真英雄，豈能沒有禮物獻上？故此準備了這些禮物，還望將軍不嫌棄。”
　　說著打開箱子，卻是十錠金子，十錠銀子，壹壇烈酒，壹本書冊。
　　謾都本聽著許貫忠所譯的恭維之詞，眼看著箱中黃白燦爛，眼睛都笑得瞇起：“我有壹個堂弟叫做烏野，今年二十歲，很喜歡讀書，我們都稱他為‘秀才’，又有壹個侄兒叫做阿懶，剛剛十歲，也非常喜歡讀書。我是說，老兄妳送我美酒和金銀我是極愛的，只是書這個東西，它認識我，我不認識它啊。”
　　曹操大笑，取了那書壹翻，謾都本的眼睛頓時直了：“竟然還有這種姿勢？”連忙接了去，愛不釋手的翻閱，每壹頁都不住贊嘆，口水長流而不自知。
　　花榮眼力好，壹眼看出那竟然是壹本春宮，心中壹震：我這哥哥，行事當真百無禁忌，代表朝廷出使，竟然用春宮圖做禮物……
　　曹操嘿嘿笑道：“我說過，我要為女真的英雄準備禮物，但是妳們胯下有馬，手上有刀，什麽好東西不能自取？那妳們缺什麽呢？”
　　他等到許貫忠譯完，這才重重壹拍手：“缺兒子！要多多的兒子，繼承妳們的意誌和武勇的兒子。可是要想多生兒子，就要多和女人睡覺，這本書，會讓妳更快樂的睡覺，幫妳生出更多武勇的後代。”
　　許貫忠緊跟著翻譯，謾都本聽得連連點頭，對曹操這壹套邏輯大為贊嘆：“不錯，不錯，什麽寶貝，我們都能用刀取來，只有兒子，需要我們自己努力，這本書會讓我的努力更有快樂，多謝妳啊，妳真是我們女真人的好兄弟！”
　　女真人強悍，但數量稀少，和他們談後代，正撓到癢處——至於縱欲過度到底有沒有助於生兒子，這個便是智者見智之事了。
　　謾都本小心翼翼地將這本春宮藏入懷中，滿臉堆笑道：“不瞞妳說，我是完顏麻頗之子，我的父親是刻裏缽皇帝①的七弟，阿骨打皇帝的七叔，我是阿骨打皇帝的堂弟。但是我堂哥如今居住於會寧府，那是在阿芝川淶流河附近，要北行三千多裏方能抵達。”
　　曹操道：“吾輩男兒，欲做大事，萬裏亦是等閑，區區三千裏，正好飽覽北國風光。”
　　謾都本聽完許貫忠所譯，連連點頭，忽然從懷裏摸出壹柄匕首，指著上面銘刻的女真文道：“這把刀自幼隨身，完顏家的人都知道乃是我的，我當妳是好兄弟，贈送給妳，如果有人誤會妳的來歷，出示此刀，他們便不難為妳。”
　　曹操大喜，雙手接過匕首：“好！謾都本，我也當妳是自己兄弟，等我回來時，若還經過這裏，壹定要和妳暢飲壹番。”
　　謾都本笑道：“走之前，也可以暢飲。”
　　當日謾都本引著曹操等，就宿於來蘇縣，晚間烤起牛羊，邀約曹操等人共飲，席間謾都本和孫立拼酒，孫立大醉，謾都本挽回顏面，興高采烈，不多時亦飲大醉。
　　曹操佯醉而歸，對女真人的稟性，算是有了初步的認識。
　　次日，曹操告別了完顏謾都本，讓海船自返登州，數月後再來迎接，剩下壹行百余人押著十余輛車兒，緩緩向北而行。
　　有分教：兄弟贈余小匕首，還他什麽：春宮圖。北行漠漠三千裏，風雪瀟瀟大丈夫。
註釋：
①阿骨打稱帝後，把此前完顏部的頭領盡皆追封帝號，上至其祖完顏烏古乃（金景祖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