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4章 寒光閃落青龍刀

　　厲天閏把話頭勾誘嶽飛，紅臉小將卻當面打臉，說他才似無頭蒼蠅。
　　厲天閏自恃身份，吃這少年人嘲諷，頓時面上掛不住，狠狠瞪向對方：“妳是何人？敢對厲某無禮！”
　　紅臉小將把臉壹揚：“行不更名、坐不改姓，小爺‘金刀將軍’王貴！妳不服麽？且看小爺金刀在此！”
　　說話間，還把手中大刀舞了個花，月光之下，那刀金光燦燦，果然是金刀壹口。
　　嶽飛喝道：“王貴，休要無禮！不管西風軍、東風軍，如今既肯殺金人，便不是我等對頭。”
　　王貴叫苦道：“大哥！妳看這廝狼狽模樣，定是吃金狗殺敗了，卻要勾妳替他報仇，又不明說，只顧繞彎，分明是欺妳年少好騙，豈能同他客氣？”
　　嶽飛道：“要妳來說？他的心思，為兄難道不知？只是他既敢戰金兵，便可稱作好漢，既是好漢，雖未待我以誠，我只待他以義，須知人心都是肉長成，他見我等誠意，自然不會欺我。”
　　說罷向厲天閏壹抱拳：“舍弟年幼魯莽，將軍大人大量，幸勿見諒則個。”
　　厲天閏老臉壹紅，暗暗驚道：這小子好厲害！這番話當面說出，反顯得是我量窄。這幾日見那敖盧斡為人，已是年少有為，若比這個少年，卻不是將地比天？
　　當下抱拳還禮：“小將軍休怪，卻是在下小看了人，怕妳們人少不敢上陣，故要設法相激。如今實話同妳說罷，我哥哥便是西風軍大首領，領我等奇襲殺虎口，鎖了山後九州，又打雲州，嚇跑了降金的天祚帝，偷出遼國皇子，攛掇做了新皇，打大遼旗號對付金人，是為驅虎吞狼也！”
　　“今夜壹戰，我哥哥布局，借桑幹河吞了他壹兩萬兵馬，震懾敵膽，我等兄弟兵分四路，趁機大殺，本待壹舉完敗敵軍，不料那些女真人恁般善戰！眼下這般態勢，兀自廝殺不休，我同他交戰不敵，轉戰殺出到此，正要殺回，卻巧遇見妳等。”
　　嶽飛見他神色誠懇，曉得不假，不由失驚道：“妳家首領，好大氣魄，好辣手段！金國主帥婁室深通軍略，能讓他吃這般大虧，當真了得！”
　　贊嘆壹回，復正色道：“如今局勢難得至極，若竟為金人力挽狂瀾，著實可惜！既然如此，我等便同妳西風軍聯手破敵。”
　　回頭喝道：“弟兄們，前番吃了金狗大虧，多少袍澤填了溝壑，如今金狗落水，正是痛打之時，妳等可願隨我嶽飛，再同金狗壹戰？”
　　身後數百人齊聲道：“願隨將軍死戰！”
　　雖只數百人，其聲可徹雲霄。
　　厲天閏又吃壹驚：這個少年，好得人心！他帶這些殘兵才幾日？竟養出這等高昂士氣！
　　便聽嶽飛道：“這位將軍，還請引路！”
　　厲天閏壹點頭，雙方兵合壹處，將打壹家，又往陣中殺去。
　　王貴騎在馬上興致高昂，把手中大刀盤來轉去，見厲天閏頻頻看他刀，忍不住炫耀道：“妳這廝倒有眼光，看出了我這口寶刀？嘿嘿嘿，告訴妳，前番隨我哥哥來山西投軍，路遇太行山巨寇‘金刀閻羅’王善攻打縣城，欲趁宋遼交兵趁機造反，我大哥帶著我和張顯、湯懷三個，以四人之力，夜破千軍，小爺親手斬殺王善，奪了他這口刀。”
　　厲天閏聽他吹噓，看向嶽飛面色，見嶽飛神情淡然，心知王貴說得多半不假，贊他道：“‘金刀閻羅’乃是河北綠林有名巨寇，當年田虎那般聲勢，都不曾降伏他，不料死在妳手上，娘的，還真是英雄出少年！”
　　王貴聽了大喜，再看厲天閏，不由十分順眼，拍著胸口道：“妳這老兄，倒肯說實話。我喜歡妳！等會殺將起來，只顧在我身後，看我這口金刀保妳萬全！”
　　壹行人撞入陣中，嶽飛壹馬當先，白馬長槍，如入無人之境。
　　厲天閏見他身手，暗暗喝彩：果然不曾看錯人，此子當真厲害！
　　壹時起了好勝心，把馬壹催，也殺上前去，那條槍紮戳挑刺，便似巨蟒化蛟，殺得面前亂軍紛紛遁逃。
　　王貴望他使槍，頓時羞臊：啊呀，這廝原來這般狠的麽？虧我還說要護著他，這個嘴臉可丟得大了。
　　好在他本來臉紅，此刻更紅幾分，別人也難得見。
　　看官聽說：這場大戰，圍著桑幹河兩岸，覆蓋老大地面，筆者道行淺薄，壹桿孤筆哪裏寫得盡全？無外乎是東壹筆、西壹筆，敘述雖有先後，其實很多事情，幾乎是同時發生。
　　厲天閏、嶽飛這支軍合計千余人，橫沖直撞進來，殺了壹回，正見兩股兵馬廝殺慘烈，核心處兩員悍將，壹個披頭散發，壹個血貫瞳仁，壹使狼牙棒，壹使三尖刀，正是秦明、韓常。
　　二將聲聲怒吼，打得難分勝負。
　　厲天閏忙壹指：“那使狼牙棒得是我兄弟！”
　　嶽飛壹眼掃過血戰的豹騎，驚訝道：“妳們這西風軍，竟有如此精兵！”
　　他兩個人兩條槍當先，從怨軍側面直殺入去。
　　身後王貴的金刀，湯懷的長槍，張顯的鉤鐮槍，各顯奇能——
　　他三個雖無嶽飛這般悍勇，壹身本事也是周侗悉心調教，不輸韓韜、彭玘等人。
　　怨軍和豹騎殺得平分秋色，此刻被這夥生力軍壹沖，好似百上加斤，再也難挨。韓常壹驚，便見壹員白馬小將自人群裏突出，斜刺裏奔來，擰槍就刺。
　　這時秦明已是殺得發了狂，那條狼牙棒沒頭沒臉亂砸，韓常應付他，已花十二分精力，忽然殺出個嶽飛，如何還能抵擋？
　　大叫壹聲，滾鞍下馬，躲開嶽飛惡狠狠壹槍，同時秦明壹棍，把他坐騎砸殺。
　　韓常不甘地狂怒壹聲，扭頭便走，亂軍中扛起他爹遺體，余下的怨軍團團圍住四下，裹著主將向後飛撤。
　　厲天閏追殺壹回，但此時亂兵縱橫，怨軍退得又快，只得回來，卻見秦明下了馬，跪在黃信身旁，流淚道：“兄弟，妳要撐住！”
　　厲天閏吃了壹驚，下馬相看，卻見黃信右胸處，冷森森箭矢透甲而出，面色慘白壹片，又見秦明要扶他，連忙阻止道：“他這個位置，怕是射壞了肺葉，卻不可輕易移動。”
　　原來黃信中箭落馬後，數十個豹騎殺將上來，團團將他圍住，死戰不退，這才沒死在亂軍中，但是傷勢卻是極重。
　　黃信喘息粗急，口中湧出血泡，反手抓住秦明的手，苦笑道：“小弟無用，壹支冷箭也躲不開。哥哥妳勿以小弟為念，快快去殺敵！”
　　秦明低吼道：“我此時豈能棄妳而去？”
　　黃信手上加力，咬牙道：“哥哥糊塗了？我等身為戰將，豈以生死為念？武大哥好容易布下此局，方才有這以少勝多之機！哥哥若因我誤了大事，小弟便死也難瞑目！”
　　秦明聽罷，心亂如麻，淚珠子撲簌撲簌落下。
　　他是老行伍，如何不曉得黃信所言乃是正道？只是兩個人之間，既有師徒之情，又有兄弟之義，又豈能忍心不顧他？
　　嶽飛旁觀片刻，忽然道：“這位將軍，我看妳手下將士甚為勇銳。如今金兵大潰，只有壹幹老女真還在廝殺，不遇上他們便無大礙，妳且留壹百人在此保護傷者，余下帶去殺敵，豈不是兩全其美？”
　　他雖是好意相勸，秦明急得滿嘴燎泡，哪裏能夠聽進良言？瞪起眼兇道：“放屁！若有勇將來襲，壹百人豈能護住我兄弟？”
　　嶽飛壹笑，絲毫不在意秦明語氣，依舊和顏悅色道：“將軍顧慮的有理，我留兩個義弟在此相助如何？妳且放心，我兩個兄弟聯手，便是猛將也能壹戰。”
　　厲天閏暗自點頭，也勸道：“秦兄，我等若不殺散了敵軍，如何好施救黃信？”
　　秦明雖然性急，卻也不傻，被這兩人妳壹句我壹句，說得轉回了念頭：不錯，此刻殺得亂成了壹鍋粥，若不徹底取勝，果然不好救治。
　　嘆壹口氣，起身看向嶽飛：“小將軍，素不相識，承妳肯相幫，卻不知要留哪兩位兄弟在此？”
　　王貴壹心湊熱鬧殺敵，見嶽飛扭頭，忙轉開了臉去。
　　湯懷、張顯對視壹眼，都把胸膛挺起。
　　嶽飛指著道：“這兩個是我兄弟湯懷、張顯，也是我的師弟。”
　　秦明看去，見兩個小將身材精壯，氣宇不凡，湯懷舉止沈穩，壹派樸實細致之態，張顯眼神明亮，顯得聰明忠厚，不由暗自點頭。
　　便見秦明單膝跪下，抱拳道：“甲胄在身，不能全禮！這壹拜，權謝二位小兄弟替我守護他，此戰之後，秦某再當正式拜謝。”
　　湯懷、張顯連道不敢，嶽飛亦是大奇，眼中露出贊賞光芒，伸手托起秦明：“將軍，我等皆是晚輩，妳肯為兄弟而行此大禮，可見義氣！能替妳這等人物奔走盡力，亦是我兄弟們福分，因此不必客氣。”
　　厲天閏亦道：“秦兄，這位小兄弟雖然年少，卻是了不得的豪傑，回頭大哥見他，亦必欣喜。如今要務，還是破敵！”
　　秦明連連點頭，提起狼牙棍上馬，留了壹百豹騎，及湯懷、張顯二將，守護黃信，眾人便繼續往前殺去。
　　卻說完顏婁室幾人，逼得徐寧自盡，便要趁機整軍，方聚起三四千人，關勝、石寶在左，孫安、杜壆在右，又似剪刀般絞殺來。
　　婁室大喝道：“女真將士，列陣迎敵，其他兵馬，隨我陣後。”
　　金人用兵，除了開國前幾場大戰，待後來漸漸人強馬壯，每每作戰都是其他各族兵馬當先，能勝則勝，若不能勝，再有女真精銳壹舉破敵。
　　婁室此刻反其道而行之，甘願以本部人馬，替那些降軍做先驅，其意便是要以女真本部兵馬的勇猛，激發出那些降軍的士氣。
　　如此邊聚邊戰，反復幾次，便能力挽狂瀾，縱不能徹底擊潰對方，也得以收拾起兵馬回城，再覓機會決戰。
　　幾支軍絞殺在壹處，正纏鬥的緊，忽然徐寧那匹坐騎，自己踢踢踏踏走了過來。
　　關勝壹眼看見徐寧低頭坐在馬背上，身前身後，並無壹個兵卒，還以為他孤身陷陣，連忙叫道：“徐兄弟，這裏來！”
　　喊了幾次不見回應，心裏感覺不好，把刀壹擺，帶馬殺了過去接應。
　　至近前，卻見徐寧滿身鮮血，喉頭壹個血洞，腿腳都是縛在馬背上的，心中頓時大震，壹雙丹鳳眼瞪得溜圓，失聲大叫：“啊呀！這些女真狗，害了我徐寧兄弟！”
　　石寶聽他大喝，亦吃驚道：“甚麽？”
　　關勝猛回頭，眼中灼灼，似有火燒，厲聲道：“石寶，妳替關某掌軍，待吾為徐寧報仇！”
　　發力壹踢赤兔馬，那馬壹聲狂嘶，發足便奔，徑直撞入敵陣。
　　馬上關勝，豎眉瞪目，長須飄灑，口中雷霆般暴喝：“女真狗才！害死宣贊在先，又傷徐寧在後，不殺盡汝等，豈消關某心中之恨！”
　　那口青龍刀，仿佛稻草竹竿般，輕若無物的上下翻飛，劈得女真強兵，紛紛落馬。
　　完顏活女正指揮兵馬廝殺，見他單騎踏陣，心中大怒：“我大金自起兵以來，何曾吃人這般小覷？那南蠻，妳當我女真無好漢麽？”
　　揮動手中大刀，躍馬迎向關勝。
　　這廝口中喊得壯烈，心裏想得卻甚精細：關勝刀法高明壹望便知，但他不合單刀蕩入，只要擋住他鋒芒，四面八方都是女真精銳，他便是天神下凡，也要飲恨此處！
　　婁室正同完顏宗雄，各引數百人狂攻孫安、杜壆這支兵，忽聽兒子叫喊，扭頭壹看，大驚失色：“活女，不可輕敵！”
　　話音未落，那邊兩馬已然相逢。
　　婁室眼睜睜見得關勝踩鐙起身，居高臨下劈出壹刀，“哎呀”壹聲驚呼，心中頓時壹片蒼涼。
　　這壹刀，同關勝先前面對婁室所使，正是壹模壹樣招數！
　　只是婁室天生巨力，硬生生扛住了關勝力道，兩個各自震退，後手自然化為流水。
　　然而婁室有這等實力，他兒子完顏活女，雖然也是女真有名勇將，卻無乃父那般神力。
　　完顏活女見敵將暴起，壹刀猛劈，只覺呼吸壹滯，萬沒料到敵將出手如此猛惡，連忙舉刀招架，但聽當的壹聲巨響，雙臂頓時麻痹。
　　關勝大刀往起彈起半尺，忽然詭異壹凝，在半空中靜止了極短壹剎，刀鋒壹轉，閃電般向前去推，活女只覺滿目都是刀光，瞬間亡魂大冒。
　　下壹刻，萬念全消。
　　婁室坐在馬上扭著頭，眼睜睜望見自家最得意的長子，頭顱沖天而起，壹瞬間，只覺胸口內空蕩蕩壹片，說不出的茫然難受。
　　關勝壹刀斬殺完顏活女，刀勢不停，迅速壹圈橫掃，擋開女真兵諸般器械，單臂探出，就空中接下活女人頭，壹磕馬腹，赤兔馬早知主人心意，回身就往外走，青龍刀刀光炸裂，殺十余人落馬，徑直沖出陣去。
　　石寶本來見關勝殺入，以為他怒急攻心，昏了神智，心中大急，不顧壹切帶兵猛沖，要去接應，誰知幾個呼吸功夫，女真兵如波開浪裂，關勝壹手提頭，壹手揮刀，神威凜凜，不由失聲叫道：“哥哥，真神人也！”
　　石寶心中，壹向自認為刀法不輸關勝，大家若是拼命，便是五五開的局面，若他用上錘子，更是有七成勝算——至此才知，想象終究只是想壹想，這才真個心服口服。
　　這正是：怒向千軍裂浪波，吞天偃月青龍歌！恩仇快意孤身往，恰似當年白馬坡！